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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信仰


  
一个无法精确定义的概念,世界上不同种族信奉不同的宗教信仰,即使有的民族缺失宗教,但归于个体,人人都有一颗尚未蒙昧的良知之心,有人说信仰是一束光。而我想,无论有没有宗教信仰,每个人的精神世界里都该有一座灯塔,指引让你朝有光的方向前行。
去过西藏的人,大多会上瘾,有人嘲讽这些上瘾的人有轻微的自虐倾向,他们享受被高反折磨的头痛、恶心、窒息的快感。这只是一种戏谑,当愿意承受这一切痛感还要一次又一次踏足藏区的信徒一定也是受某种光的指引。
徐泽远和老王结伴而游,止于西宁,一段短暂的旅程,和人生比起来可以微乎不计的短暂,也许他们将来不会再见,却永远不会忘记曾经那位和自己一起看南迦巴瓦佛光金顶的兄弟。
小赵夫妇把车钥匙如约交给了户外店的老板。徐泽远进店取钥匙,老板看似不冷不淡的招呼,他迎来送往进藏出藏的旅人,练就了识人的好眼力,
怎么样?下来醉氧不?
不晕。
日喀则去了吗?
没去。
稻城也没去吧?下回你可以走这几条线,滇藏线去梅里,还有终极之地阿里。老板拿出了精选行程图,指点行程。
我可以拍一下吗?
送你。
我这儿有越野俱乐部的联系电话,下回入藏租车,或者租车带司机,稳妥,这个也送你。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江湖里既有儿女豪情也有利字当头。
没问题,到时我提你名字。徐泽远深谙此道。
徐泽远收了收行囊又收了收半颗还留在4000米海拔的心,直奔外省去参与贾总的案子,从指导文档如何编写到如何竞标,忙了个大半个月培训年轻后辈,自从徐泽远以一己之利,成就了贾总和全项目组,贾总对徐泽远十分关照,少做事多拿钱,成了贾总对待徐泽远的方针政策,项目里的晚辈很纳闷,老徐有能力有本事,贾总却把老徐定位在幕后军事,老徐也乐得自称散人,他知道贾总对自己的关照,同时也着实被当年的一力承担伤了元气,志不在此。
月初的周末,徐泽远回到了徐家镇,坐在庭院里看杂志喝茶,阿闯修好二楼一个房间的漏水管凑到院子里给徐泽远捧了一壶新茶,
哥,尝尝,云南的古树生普。
恩,香。徐泽远闻了闻,浅尝。
这是上上周一个云南的客人送我的。
你给他打折啦?
那不能。他跟我聊云南好多民宿,可好啦。
咱这儿不好?
也好,就是小点。
不小,徐家镇本身也不大。景区做不了那么大,客流不会多。
谁说的,十一的时候你不在,天天客满,这一条街上所有的店都客满。
是吗?
现在人有钱就全花在玩上,尤其大城市的人,见个山见个水沟都觉得新鲜。
总结得到位。徐泽远自己都在花钱买罪受。
咱们把后边街上那间租下来吧,反正老人不在,没人住,资源浪费。
野心不少呀,淡季怎么办?所有房都空着?
以现在一屋的花费和收入,我算过了,一年给他们2万租金,淡季也不怕,一年回本,第二年盈利。
算得不错。徐泽远对阿闯另眼相看,天生做生意的料子。
哥,得您出马,跟他们谈条件。
精到家了。徐泽远拿着杂志往阿闯头上一拍。
第二年咱俩4、6分?还是您6、我4。不过您得出前期资金,改造装修,后面的事我出力,操心的事都归我,我让您喝着茶收钱。阿闯一本正经,顺便拿起一本杂志扇着头上的冷汗,他说服徐志远的这套说辞排练了不只一遍,而且打着一招致胜的算盘。
徐泽远看着阿闯出神。
哥,我说错话啦?......哥,你说句话呀,我脸上有字?
徐泽远看着被阿闯翩动的杂志内页上露出XXX林芝,再定睛一看是塞北江南——林芝的标题。他定了定神,从阿闯手里接过了杂志。
哥,到底行不行?
行。
真的?
恩,你让我一个人待会儿。支走了阿闯,徐泽远把‘塞北江南——林芝’的页面打开,编辑记者曼朱。徐泽远颇有些激动的站起来两手抱胸,不知所措,不由自主在原地转了个圈又坐下来静静阅读,回忆他曾短暂停留过的波密县城和他在林芝的两天行程。
此后,曼朱再未发表过游记。徐泽远猜测曼朱会在第二年的春秋两季再次入藏,因为那里值得写的景致实在太多,还有,他猜想她一定没见到南迦巴瓦,于是精选了几张南迦巴瓦峰和沿途风景的照片寄给杂志社的曼朱。其间,徐泽远去了北京林近溪的父母家,房子易主了。徐泽远彻底失去了现实世界里和林近溪联系的最后一线生机。不过,万幸,他还可以等待曼朱的回复,他在一张林芝风景照片的背后写着‘阿近,请你联系我,我一直都在,从未离开。’
入冬的时候,不悟出关了,此时上山的人少,清风寺里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寺里依旧没有功德箱、不卖门票,入寺的规矩工工整整贴在寺门和寺内显眼的地方。为数不多的虔诚信徒会在这个季节上山与大和尚们共修。
冬日的暖阳打在不悟身上像披了一层琉璃光,他在侧院矮墙露台上远眺山景,徐泽远穿过窄门徐徐走过来,他看着不悟的佛光护体,衬得他更加的轻瘦、苍白。
天气冷了,我多订了几条棉被交给道乙了。徐泽远停驻在不悟身后数尺的地方,也远眺着山间常绿的松林。
初春的时候要把峰顶的小道修上扶手,来寺里的人多了,危险也多了。不悟在说徐泽远扭伤脚的‘峰回路转’。
初春,我正好开工修整院子,到时候我先请翻修的师傅上来帮忙做扶手。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明年天一暖和,人就又多了,清风寺可要变一变吗?
是要变一变。我要去各大丛林走一走,多拜读、研修经典,回来好传经授法。寺里僧众说游客嘈杂,影响修习,实是我们自己的心、定力不足,不能让施主得清静,自然我们也得不得清静。
不悟法师,您的意思是,寺院不清静,是你们的错。
不是错,是业障也是因缘。就像有的施主不懂佛法,便一味认为我们化缘、受布施是好吃懒做,佛法是活法,不是死法,我们也要随时代变通。
徐泽远点点头表示认同。人最难的便是在这浊世里走出一条圣人之路。徐泽远其实并不懂多少佛理,他敬重不悟的慈悲为怀、不计前嫌、不迁怒他人,他具有与这个浊世一切生存法则相背离的生活态度。徐泽远对不悟和佛教信仰更是像读书时喜欢一门功课源于先喜欢这门功课的老师。更重要的他觉得为自己的执念勇往直前的人大多值得尊敬。
闭关的时候我研读破山禅师的《破山语录》,破山认为真如觉性,不能用言语表达,只能在内心亲自体验。因而他以为不管是‘即心即佛’、‘非心非佛’还是‘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都是为了度生的方便法门,只要对其中任何一项生起丝毫的执著,都是‘头上安头’,应该即刻放下,不为名相所困。对心性一体观的证悟,必然是亲身实证,而不是“高唱无为,口念南无”就可以实现的。兵乱之际,李立阳见破山严持戒律,不食酒肉,就对他说,‘你只要吃肉,我就不杀人了。’破山为阻止李立阳嗜杀,破山与李立阳定约,大开酒肉之戒,使很多人免于性命之忧。可见持戒和禅戒既相背又统一。不悟把一些心德分享给徐泽远。
说多做少和做多说少,这个度,不好把握,恐怕这位破山禅师也是毁誉掺半?徐泽远也曾带过团队,他理解不悟的压力。只不过徐泽远争的是名利,不悟争的是无名无利,他不希望不悟行差踏错。
不错,极有争议。任由后人评说而已,又有何妨。不悟实在表达自己的态度,
止了化缘修行,一样可以给众生造福田。如果一边托钵乞食,一边教化,不如下田耕种,以示众生。上次法会上,有位居士问,他工作也不要了,日日在家诵经也不见生活有何起色,便说佛法欺人,岂知,只说不做的修行法误导他人,更让佛法蒙尘。寺院依靠十方供养弘法利生,靠早晚课普佛,回向十方一切众生,是不够的,空门内外都是要苦修得证的。不悟大发慨叹,他把徐泽远当方外知己。
不悟法师,您心存宏愿,起是一朝一夕能将众生渡尽的呢?
惭愧,佛理精深,自己都不得悟,枉担了这一方寺院的住持。
您打算何时起程?怎么去?
4月,行脚。
不管是空山明月,还是烟火人间,谁都要走一条由生向死的人生路,至于这条路是长是短,是曲是折,是百炼成钢,还是脆而不坚。第一,人在旅途只有自己感同身受;第二,行至终点的结局势必殊途同归。
一直没有等到曼朱的回信,徐泽远也再未从任何一本期刊上找到曼朱的游记。一屋从最初的四间房扩大到了12间客房,他扩租了后街上无人居住的院子翻修成两层的民宿,快到旺季的时候,守财的阿闯雇了两名助手一起打理。徐泽远准备行装,开启他的又一场旅途,出发前他到清风寺辞行,不悟已经悄然离开了寺院,随行的是道乙。徐泽远拜了地藏王菩萨,祈求徐氏先人、亲人、不悟、林近溪和自己一切安好。
抵达丽江后,徐泽远在木府的民宿落脚,老板老猫是好客的北方人,携妻女一家三口南迁与此落地生根,老猫以前和徐泽远是同行,朝九晚五对着电脑写脚本,妻子娟子和他在同一个公司上班做行政。在女儿三岁的时候,两人不想让女儿和其他的孩子一样淹没在各种技能培训班、早教班、学前班的人流和攀比中,于是毅然决然告别了大都市的喧嚣,过自由简朴的生活,尽管他们也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否正确,但至少现在他们快乐,女儿更快乐,以后的事就交由以后吧。徐泽很羡慕老猫和娟子的生活,如果他和林近溪在一起,他们也会把日子过得行云流水,挥洒自如。
通过老猫引荐,徐泽远在本地的户外俱乐部六人成团赶赴梅里雪山。司机老刘兼半个导游,一对恋爱男女,大学刚刚毕业,阿斌、阿花;一对丁克夫妻,年纪40岁上下,老丁、平姐;一位新加坡学生物工艺学的女博士Lee,比徐泽远大两岁。
司机老刘沿途讲述梅里雪山的神秘与传奇故事,阿斌、阿花还有老丁夫妻向往太子十三峰的神秘,传说因为受到神明护佑至今他仍是一座未被攀登者征服的神山。徐泽远是因为梅里有丰富植被、珍贵药材资源,凡是林近溪感兴趣的他也心向往之。Lee礼貌而安静,除了因为她的迟到向大家道过歉,而后便独自坐在7坐商务车的最后一排和录音笔对话,记录天气、海拔、地名、感受,不怎么和大家互动。老刘问她为什么去梅里?她说:好奇、缘分。徐泽远坐在副驾驶,欣赏着沿途的风光偶尔和老刘闲聊。层峦叠嶂,河谷盘恒,炊烟袅袅,外加一个好天气,如此的美景永远都让过客不想只做一个过客,藏地之美除了神秘的宗教,还有无穷尽的广袤,它的壮丽让你变的渺小到微不足道,徐泽远觉得唯一可与这广袤相媲美的便是男人的胸怀。他为了林近溪而爱上旅行,以前有人问他为什么喜欢四处游走,他会说找一个人——一个他爱的人,后来有人问他同样的问题,他说为了找到他自己——然后让他爱的人再次爱上他自己。
香格里拉因为英国作家詹姆斯.希尔顿的小《Lost horizon》而声名大噪,可当你涉足藏地,便会懂得藏地随处一隅便是香巴拉,便是人间天堂。下午,徐泽远一行七人抵达了香格里拉古镇,徐泽远坐在德吉林咖啡厅里叫了杯美式看着街景,古镇上街道人不多,咖啡厅里倒有不少和詹姆斯一样金发碧眼的老乡。阿斌、阿花穿梭在街道上工艺品店,老丁夫妇手牵着手在街上闲逛。Lee站在街对面,收了相机、语音笔,和落地窗里的徐泽远遥相一视,Lee用食指点了下嘴唇又做了个OK的手式,大体是问咖啡味道如何?徐泽远竖了下拇指,想告诉她不妨进来一试。Lee推门而入要了大杯卡布奇诺坐到徐泽远对面。
你怎么不去街里转?Lee本身就是让人好奇的独立存在,这个特立独行现在正对徐泽远感到好奇。
古镇大同小异,一条主街,两边有小店、酒吧、咖啡馆、客栈。徐泽远说的没错,作为某古镇客栈的老板他有发言权。
奥,原来这样。
你的研究课题是什么?
分子生物。
用科学的方法计算生命的本质?
Lee的眼眸闪过一丝睿智的光,对她眼前这位高大挺拔的男士微微点了下下颚表示赞同,
逻辑上这个说法是对的。
那么结果呢?
很遗憾,没有结果,也许永远只有过程。Lee耸了下肩膀,喝了一小口卡布奇诺,
听说过Schrodinger的猫理论吗?我不懂你们怎么叫。Lee接着说。
薛定谔的猫,镭发生衰变,触发机关打碎装有某化物的瓶子,猫就会死;如果,镭不发生衰变,猫就会存活。当镭处于衰变和没有衰变两种状态的叠加,猫就处在死猫和活猫的叠加状态。徐泽远记得导师曾经提及过这个超意识形态的理论。
Bingo,这还涉及了量子力学的概念,它对粒子世界的认知。只有当你打开盒子的时候叠加态突然结束。Lee很在行。
太深奥了,不懂。
是啊,除了那只猫,所有的人都是困惑的。对了,你学什么的?
数学。
难怪。
两个人在探讨了分子生物和量子力学的话题后,不约而同静默的望向了窗外,我想他们的思绪又被拉回到沉重的本源问题,生命的意义?我是谁?
短暂的停留后老刘带着六个人再次上路,将近黄昏的时候他们在尼西乡打尖住店,徐泽远找到了一间门脸算得上气派的饭馆,倡议大家享用一顿存在风险的饕餮,以慰风尘仆仆的皮囊。
厚厚的钢种锅里汇聚了因地制宜的食材、辅料,丰富的不知名的香料,浓郁的蕃茄汤汁,红红的椒油,所有香气滋味都为一条金沙江打捞上的江鱼打底。所有人的味蕾都被鱼肉的鲜美,汤汁的浓厚所征服,当地人叫它海稍鱼火锅,可惜这是一道从未走出尼西乡的佳肴。徐泽远喝了一口汤,一股暖流从咽喉流淌到胃里,转而换化成幸福感流淌进心田,这副色身虽然贪婪却也易满足,这种简易又可遇不可求的幸福感他曾经也有过一次,他和老王在鲁朗吃石锅鸡,他想老王了,不知他是否一切安好?
第三天清晨徐泽远一行六人在西当温泉,等司机老刘把他们暂时转手给进雨崩村的向导,当天的天气并不理想,阴雨绵绵。邻村的骡队队长牵着骡马招拦生意和雇主讨价还价,这么糟粕的天气骡马只能到第二个垭口,山顶上雪很厚,马会打滑,翻到悬崖里。牵着骡马的村民说道。
老刘告诉我们翻山去雨崩村的现况,最终6个人分成了两队,阿斌和老丁这两组决定坐骡马上山,Lee和徐泽远徒步,他们选了藏族男孩才让作向导。山路是骡队踩踏久了形成的盘山土路,宽的地方可以让上山和下山的骡马错路,窄的地方只能通行一个行人,山路一侧是悬崖,越向上行进悬崖越陡峭。4个人的骡队向Lee和徐泽远挥手,老丁说,我们雨崩村见。徐泽远也挥挥手,我们一起晚饭。
17岁的才让叼着松针,
这天气,能在雨崩村晚饭?要看运气。
Lee说,那我们抓紧时间。
才让走在最前面,徐泽远跟在Lee身后,老丁一行四人很快便在密林间消失不见踪影,伴着参天的杉树,细密的春雨,杉树枝桠上的一层薄雪和一丝春寒料峭的寒意,他们三人要徒步十八公里,翻越海拔3900米的那宗拉垭口。
卡瓦博格住着山神,一旦有人登上山顶,神就走了,我们这里就没有神的护佑了。才让边走边用藏式普通话介绍梅里雪山的主峰,他走路轻快,说话毫不吃力。
可以......讲讲那次山难吗?由于疲惫,Lee开始大口喘气。
中日登山队一共登了两次,第一次死了17个人,发生了雪崩;第二次他们快登顶了,听说三天以后天气变坏,他们就撤下来,撤下来以后天气又变好了。神山是不能登的,卡瓦博格是我们的神山之首。
大自然是不能征服的,人类最该学的就是和自己和解、和大自然和解。徐泽远发表自己的见解。
科技会帮忙人类与自然和谐相处。Lee也许是个不盲目崇拜科学的科学家,但科技的帮忙一定不能加夹杂欲望,否则就是帮倒忙。
希望如此,也希望你成为下一个Einstein。徐泽远真诚的看着Lee的背影。
E=mc2。Lee回头望了一眼徐泽远,说道,谢谢,谢谢你留下陪我徒步。
物质的质量不灭,物质能量守恒,客气了。徐泽远勉强可以和Lee有些话题。
Einstein,神一样的存在。Lee把这句话录进录音笔也说给徐泽远听。
也许,春雨贵如油,所以才会,润物细无声。徐泽远和Lee穿着雨披,速干裤湿了干、干了又湿,森林的湿气混合着一路徒步的汗水,既寒气逼人又闷热粘腻。才让也披了件徐泽远多买了一件的雨披,他只是随意的披着,雨披帽子斜搭在右肩上,山路的泥泞、险绝,对他来说如履平地,他时不时的摘唾手可得的松针叼在嘴里,不时落下Lee和徐泽远,又不时回头观望稍候。随着海拔一点点累加,雨水变成晶冰状的雪花,雪的厚度也神不知鬼不觉得愈加厚重,从若隐若现的薄雪变成银装素裹的冰雪森林。
他们在第一个休息站短暂休息,年轻的休息站主人生着炉火供路人取暖,火上煮着苏油茶,炉边放着烤饼。三个人围坐在炉火边的长凳上取暖,徐泽远要了一壶苏油茶倒了三碗,Lee从背囊取出吐司面包和大家分享。休息站是个四面敞开用木板简单搭建的棚子,对着炉火的一面暖烘烘,背着冰天雪地的一面寒气逼人。
Lee,你最好加件衣服,海拔越高气温越低。徐泽远提醒Lee。
让我,再暖一下。Lee很累,她贪恋三寸宽的木板凳和明亮的炉火,不想起身。
要加快了,雪厚,走得更慢。才让提醒。
下来的人说,上面雪到膝盖了。休息站站长更新最及时的天气预报。
徐泽远从背囊里掏出护腿和手杖看了一眼Lee说道,
如果现在出发,我把护腿让给你,我猜你没准备这个。
徐泽远帮Lee穿好护腿,一行三人继续向下一个休息站挺进。
山路变得湿滑狭窄,徐泽远分给才让一支手仗,他一手拐仗,另一支手拉着Lee手杖的一端,另一端是娇小的Lee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在徐泽远身后跋涉。天色渐暗,他们和下山的骡队、游客狭路相逢,一对50多岁的夫妇,小心而礼貌的停在原地给他们让路,错身的时候女人习惯性的点头鞠躬,操着日语的抑扬顿挫说谢谢。徐泽远猜想他们一定是来追悼1991年在此遇难的登山队员,至于她是儿玉裕介、工藤俊二还是世仓俊一的母亲便无从知晓了。他十分诚恳的向他们鞠躬感谢,女人微笑着点头,并不悲伤,像是刚刚去儿子家串门心满意足的离开一样,面露满足与释然。
走着走着,山路变成了一条被踏实了的雪路,Lee用左腿亲自测量雪的厚度,雪已过膝。雪雾下的森林透着迷雾般的气息,密林深处弥漫着乳白色的烟雾,像是隐藏着不知名的灵魂或是嗅着你气息一路潜行的小兽。他们不得不默默的加快脚步,争取在天黑前抵达当天的终点。
抵达第三个休息站,说明他们后面只剩了三分之一的路程,是一条颇为平坦的下山路,渐渐得雪又变得轻薄的时候,雪停了雨也停了,微微晚霞的光彩让天空明亮起来。他们边走边收起手杖,退去护腿,脱掉冲锋衣,徐泽远脱到上半身只剩下件白色T-恤的时候,冰天雪地早已被他们甩在身后,似乎他们从未在冰天雪地里跋涉过。路边雪白的梨花,衬着密林的葱郁,远处似乎被翠绿掩映着几点血红的杜鹃,他们的步子也随季节的变化轻快起来,绕过一簇灌木,一个小小的村庄承现在眼前,山坳里看似没有规则的耕田上无序而又有规则的错落着十几户农居。
这个村有多少人?徐泽远问才让。
30户。
天啊,好美!我一直想不通我们眼睛看到的世界是真实的世界?还是鹰的眼睛或是苍蝇的眼睛看到的世界是真实的世界?Lee赞叹自己所视世界的美好,却不知如何解构这个世界。
我有个朋友说过,八还辩见,把花还给花,把草还回草,把山还给山,把光还给太阳,把所有能还的都还了。你睁眼见明,闭眼见暗,只见明暗,明心见性。剩下的就是你还不掉的,那个还不掉的才是你。徐泽远想起不悟曾讲过一段佛理,他当时似懂非懂,Lee问什么是真实的世界,他脑子里便突然冒出不悟的这翻佛理——什么是真实的你。
八还辩见,只见明暗?Lee很努力重复这八个字。
你怎么看?徐泽远问。
这是宗教和灵魂问题?Lee稍加思索。
那么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呢?
一花一世界,是宇宙问题,不夸张的讲细胞复杂到和宇宙一样难解。
你们有意思,难解的东西为什么执着去解它,都是安排好的。才让听着徐泽远和Lee的对话答道,他指着天空,意思是上天安排好的。他面无表情,食指指天,像位一语道破天机的智者。
Lee和徐泽远相视哑然,生物博士和数学硕士多年的寒窗苦读、孜孜以求竟枉然徒劳?
至少是验证逻辑里的一个必要要素,路径和终点不那么重要。徐泽远想安慰Lee。
Lee完全同意徐泽远的说法,双手同时竖起了大拇指,说道,
放心,我会继续努力,让我们离真相更近。
他们共用一台拖拉机。才让指着山坳里的雨崩村继续尽他向导的职责。
拖拉机开不进来?徐泽远的疑问。
拆成零件,靠马帮背进来,再组装。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他们赶到了藏巴拉青年旅店和老丁一行四人重逢了。青年旅店的餐厅也是老板娘家的大客厅,女主人的孩子和狗围着火炉取暖,三队人马占据了客厅里的三张长桌,准备享用晚餐,他们彼此或善意的打着招呼,或既不陌生也不熟悉的聊一件趣闻,或寒暄着问问你们打哪来?人生会遇到许许多多的过客,有的铭心刻骨,有的一笑而过,有的会记不起他的模样和名字,可你永远不会忘记和他相遇时的风景。
夜深人静的时候,下起了靡靡的山雨。徐泽远的房间漏雨了,他用水杯接雨,噼噼啪啪的水声,让他难眠,于是从薄睡袋里爬出来,在抓绒服和冲锋衣之间套了件羽绒服,拿着头灯,推开房间。
木结构房体的二层有个露台,徐泽远每登一个台阶,就会发出‘嗒’或‘吱扭’的声响,露台的护栏前已经倚着一个娇小的背影,她回头和徐泽远对视,而后,处变不惊的继续沉浸在暗黑的夜,无所畏惧,她娇小的身影下蕴藏着胆识过人的力量。徐泽远站在她一侧加入到她静默又至暗无光的世界。雨崩村坐落在梅里雪山五子峰脚下,位于3150米的山腰处,整个村落被海拔3700米至6000米的山峰包围,所以他们看到的夜色,其实是巨大的覆着着黑森林的山体,震撼并带着一丝恐惧。再往上仰望是覆盖着雪的峰顶,天空倒像是无法喧宾夺主的坐井观天——一片没有月光星辰的比山体浅淡的藏蓝色。
我在想你说的见明见暗。Lee先开口。
徐泽远边呼吸着潮湿冰冷的空气,边听Lee讲话。
你闭上眼。Lee自己先闭上了眼睛。
徐泽远随之闭上眼睛,发现闭上的眼睛里黑暗中带着光明。
你看到吗?Lee问。
看到什么?
在这里,闭上眼睛是明,睁开是暗。
徐泽远睁开了眼睛说道,对,是这样。
不管睁开是明,闭上是暗。还是睁开是暗,闭上是明。
永远都是一明一暗,所以只有一明一暗是还不掉的东西。所以还不掉的才是真正的你。徐泽远似乎茅塞顿开,心有所悟。
也许。Lee似乎也有似是而非的感悟,只是不能十分确认,还有待进一步考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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